看见（二）
北京的夏天并不比远在南方的家乡凉爽多少，甚至更加燥热，走在高楼林立的大路上，旁边是错综复杂的高架桥，显得只拿着一个笔记本的我更加渺小。所幸下午的时间避开了高峰期，地铁里空空荡荡，让我拥有足够的空间悠闲地欣赏北方一马平川的广阔风景，也能坐在冰凉的座椅上整理心中五味杂陈的思绪。
三十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短。对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来说，三十分钟太过漫长，漫长到足以在发呆的间隙凭空捏造一个完整的故事。而对于故事本身来说，三十分钟又太过短暂，短暂到仅仅聆听故事的开头，时间就以无法预计的速度消逝，悄然溜走。
孟吕描述的与镜玄相遇的场景太过详细，详细到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华丽大厦，脑海中甚至有了那个本该静谧的夜晚，出现的不可思议的画面。
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那样失落丧气的时刻。从出门错过刚起步的公交车开始，接着会打翻手中的豆浆或咖啡，会在装订文件时没注意页码而被上司责骂，或者在下班挤地铁时稍不注意就弄丢刚充值的交通卡。这普通的一天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，却总让人浑身不自在，只想朝着高楼大厦间那一方窄小的天空大喊，发泄心中的愤懑和焦躁。可孟吕无处发泄，她走在偏僻的小路上，忿忿不平地踢开路边碍眼的石子，结果太过用力，石子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满的弧度，飞到路边半跪着的人身上。石块两个硬币大小，如果道歉的态度不够诚恳，一定会引起不小的冲突。
"对不起对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，你没事吧。"孟吕两步并成一步走到那人身边，蹲下身子准备检查他是否受伤，却被他的装扮惊得目瞪口呆。
她不是没见过cosplay，也知道汉服颇受年轻人欢迎，可她从没见过这样质地华丽，做工精美的汉服。对历史一窍不通的她看不出那身衣服属于哪个朝代，但一定价值不菲，月光映在黛蓝色的长袍上发出清冷深沉的光，甚至让月光本身都黯然失色。
她定睛一看，发现他的头发如瀑布一般垂落，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愈加漆黑，头顶绾了一个秀气的发髻，如果这是cosplay，那一定是最专业最顶级，并且收费才能看的那一类。
见他始终低头不语，她深感愧疚，于是又轻声道歉，保持着半蹲的姿势。
"对不起，你，你没事吧……"
低头的男人终于缓缓抬起头，孟吕挺直身子，手足无措地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，站在原地瞠目结舌。
孟吕说那一刻，时间仿佛停止了，原本喧闹嘈杂的鸣笛声，远处小店服务员声嘶力竭的叫卖声，甚至身旁擦肩而过路人的吵闹声都被隔绝在外，车水马龙的城市瞬间安静，变成广袤无垠的空间，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。她痴痴望着眼前这个少年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眼万年。
她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，好看到能看一眼，似乎都是上天对这糟糕的一天，对她糟糕的一生，大发慈悲的垂怜。神祇之所以为神祇，是因为他的美充满了令人敬畏的神性，是叫人恨不得卑微伏地，乞求多看一眼的美与神性。
"你能看见我。"他的声音甘甜凛冽，就像她喝过的，最浓郁最昂贵的红葡萄酒。
"你能看见我？"见孟吕呆若木鸡，男人捂着胸口站起来又问了一遍。他的嘴角还有一点未擦干净的鲜血，为白净俊朗的脸添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的破碎感。
"啊，对，对，对不起啊，是不是很痛，你都吐血了，要不要去医院。"孟吕回过神，察觉到自己的失礼，以为他嘴角的血是被自己无心一踢的石头砸出来的，顿时产生极大的罪恶感。
"医馆就不必了，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。"
"安全？你是跟人打架了吗，要不要帮你报警？"孟吕费了很大功夫才能稳定心神同这个俊美的陌生少年正常说话。只是他前言不搭后语，交流起来总感觉不在一个频道。
"报警？"少年眉头紧蹙，似乎也无法理解孟吕的话。
孟吕正思忖他连眉头紧锁的模样都如此英气逼人，旁边一对打闹的情侣就像看不到少年似的直直撞了过来，女生莫名其妙地揉了揉吃痛的肩膀，对男朋友说:"怎么这么疼，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"。紧接着一个背书包的小男孩将脚边的足球对着少年的腿狠狠一踢，足球正好砸中少年的脚踝，随后偏离方向，小男孩奇怪地挠了挠头，跟着跑远的足球追了过去。
"他们，他们都看不到你？！"孟吕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的第一句话是"你看得见我。"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，默默掐了一下手臂，发现这并不是梦。
"是，只有你能看到我。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，我有很多疑惑需要你解答。"
于是本该同5月23日，6月23日一样普通平凡的晚上，孟吕带着路边遇到的特别少年，回到了她那个简陋而破落的家。
从雅和医院到昌平西关，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，我在小吃店里点了份最普通的炒饼当做晚餐，到家已是下午五点。我打开电脑，一边吃东西，一边悉数记录那天的收获。
孟吕，22岁，臆想症患者，爱上了自己幻想中的人物镜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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