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见（六）
到医院时，孟吕正在整理房间，听到开门声，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。厚实的云层将太阳遮掩得严严实实，难得一个不那么酷热的夏日，她没有扎垂在肩前的麻花辫，而是随意的披在背后，显得比上次成熟许多，但也多了一分耐人寻味的恬静。即使没有刺眼的阳光，她的头发也发出一些柔顺的光泽，看起来认真打理过。她一边微笑一边挥手，见到我的那一刻，便热情的跑过来。
"姐姐，你来了。"我的到来似乎让她很开心，虽然只见过一次，但这两周内，我时常在脑海中回忆和她的一面之缘，重温她与镜玄之间发生的那些让人忍俊不禁的小事，再次见到她，竟有一种亲切的熟悉感，像是相识多年的君子之交，平淡如水，不尚虚华。
后来我偶尔会思考为什么那么愿意同她亲近，大概是因为她那双睫毛特别纤长浓密，又大又圆的眼睛。她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美女，如果用一个跟美丽接近，但又没那么疏离的词来形容她，便是可爱，极为伶俐的可爱。与她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，但她的干净，单纯与热情深刻的影响着我，感染着我，很难不让人喜欢。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镜玄，他一定也会喜欢这个可爱又平易近人的女孩。
孟吕拿出一个艳红肥硕的石榴放到我手中，"姐姐，今天发的石榴特别甜，我留了一个给你。"她眨了眨眼睛，像一只在林间驰骋撒欢的小鹿，浑身洋溢着快活的气息。看得出来状态不错，并不像思思所说的那样嗜睡，反应迟钝，我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。
桌上有一本翻开的《史记》，还有几本厚厚的历史书整齐的摆放在角落里。她是一个和谐的矛盾体，将活泼与安静这两种特质巧妙的融合在一起，一点也不突兀。来之前我在书店买了本精装版的《白夜》，送给她作为见面礼。
她接过书庄重的放在桌上，然后诚恳的道谢，"谢谢姐姐，在这里待着，静下心来看看书也不错，至少我现在有了点眉目，说不定能找到镜玄。"我在椅子上坐下，打开笔记本，准备记录今天的谈话。
"上次说到镜玄在你家洗了个澡。"
"是啊，你知道神仙有多厉害吗，他从厕所里走出来，居然换了身睡衣。"
"倒是个讲究的神仙，哪怕跟人打架受了伤，也不忘带件睡衣。"
"是他用法术变幻出来的，换句话来说，他可以幻化出任何他见过的衣服和打扮。"
"确实很厉害。"
孟吕眉飞色舞地讲述镜玄那身丝滑贵气的睡衣，形容他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像是夜里盛放的昙花，是稍纵即逝，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美。她关了灯，在关门之前，对她的神祇轻声说了句"晚安镜玄，生日快乐。"
"第二天，我带他去玩刮刮乐。你猜怎么着？"
"你中了大奖？"
"我站在刮刮乐的摊位前，让他选了10张，结果——"
结果刮出了10张重在参与。孟吕笑得花枝乱颤，我却有些难过。此刻的她越是开心，我便越难过。人生在世，不如意事常八九，而这难得的一两分快乐，都是镜玄给她的，都是幻想给她的，这样的快乐，真的有意义吗？
那天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，直到思思催促我离开，才依依不舍的走出医院的大门。我回头望了望新修葺的医院大楼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坐在飞速穿行于水泥森林的空旷地铁里，我想起了孟吕所说的有趣场景，她胸有成竹的买了10张刮刮乐，结果每刮一张就失望一次，直到最后空手而归，甚至不如平时自己随便选的，在笔记本上写下"镜玄没有透视能力。"那天发生的事一定如我所想，他们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广场上，镜玄警惕地观察马路上飞速行驶的车辆，神族的本能让他看起来总是波澜不惊，云淡风轻，但内心还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，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无所知又充满好奇。
"镜玄，我历史学得不太好，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近几百年科技的飞跃，什么第一次工业革命，第二次工业革命，你有什么想了解的，我可以百度。"
"你说的我虽听不懂，但人活于世，无非离不开衣食住行，无非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。我们穿的衣裳不同但都能敝体，路上的马车模样各异，但都用于交通，这里的房屋更加宏伟壮丽，但都可以遮风挡雨，至于我昨晚吃的提什么苏，也能果腹，只是形式不同罢了。"
"是啊，你慢慢就会习惯的。走吧走吧，我们去玩刮刮乐。"孟吕加快脚步跑到卖刮刮乐的摊点前，她悄声向身旁的镜玄示意"选哪个？"见他原地不动，便转过头面向他，露出了征求意见的神色。镜玄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点了几个小卡片，他那双手简直是费劲千辛万苦才烧制成功的，精妙剔透的白瓷。
"选这几个吗，好！" 孟吕刮完第一个，不敢相信眼前的四个字， "重?重在参与？……"她再接再厉，发现所有的小卡片写着碍眼的"重在参与"。
"你看不到灰色条纹下的字吗？"
"看不到。"
"那这种道谢的方式就行不通了，没事没事。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吧，你受伤了，炖只鸡补补。"
孟吕的失望转瞬即逝，带着镜玄走进了一家大型超市，这一刻她忽然有了新的期待，不仅想整理糟糕的生活，还想整理凌乱的房间。
评论